无念 (上)

be预警

渺万里层云,千山暮雪,只影向谁去?

----你不要念着我。

----好,我去陪你。

哪怕阴阳相隔。

雪簌簌落下来,落到院角那柱梅树上,积得厚了,又扑扑地掉落,埋在雪地里,留一个或大或小的印子。

萧景琰抬首,漫天灰白闯入眼,天空一片漠漠,荒凉得刺目。

世界再也没了他与那人并肩时的温暖,就连冬天,也失了冬天的模样。

是了,我就是在这一天,遇见了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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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那人初见之时,正值隆冬。

萧景琰向杯中倒了酒,单手拿了,慢慢踱步到了门外去。

门外,雪下的正急,猛风吹着,烫过的酒不一会就凉了。萧景琰举到嘴边,抿了一口。

味道也还不错。

雪花落到衣服上,黑裘不一会便变得黑白相间。他饶有趣味地看了看,又一抬手,半杯酒便入了口中。

风缓了缓。

院角一棵梅树,已经开了满树红。一瓣花经不住吹打,旋转着掉落,恰好落到了萧景琰的酒杯里。

嗯?

萧景琰伸出手,拈起那瓣花,细细看着。

好不错的红梅。

想着,他挑了一枝折下,寻思着插在里屋那花瓶里。

身后的雪忽然被人踩得咯吱咯吱响起来。萧景琰转过身,衣角被风带得飘飞。

却见一人一袭素白衣衫,面容清冷,那人见他转身,唇角适时地挂上一抹微笑,开口,声音也是淡淡:

“我见院门未关,看着里面像是有人,便进来了,想讨杯酒喝,不知可不可行?”

萧景琰见来人并无恶意,自是答应了他,将人引到屋内,重新烫了一杯酒递上。那人先拱手谢过,才接过酒杯,慢慢喝了。

“还未请教先生大名。”萧景琰也喝尽他杯中凉透的酒,问道。

“姓苏,单名一哲字。”苏哲道,继而又问了一句,“那,你是... ...”

“在下萧景琰。”

“萧公子。”苏哲仍是浅笑低眉,念了一声。

“萧公子赏梅?”

萧景琰手里还握着那枝梅花,低头看看,笑了笑。

“偶尔吧。”

“这枝红梅,很是漂亮。”

萧景琰看着他扬起幅度增大的嘴角,愣了片刻。

“若先生喜欢,那景琰赠与先生便是。”

“这倒不必。”

萧景琰也自知小小一枝红梅,若是送人,实是拿不出手,也就没再提,转而问道:“苏先生此来,可是为了何事?”

“不过四处走走,长长见识罢了。只是遇着大雪,身上没了盘缠,才不得已借宿一晚。”苏哲说道。一阵寒风涌进,他不禁缩了缩脖子。

“先生怕冷?”

“儿时落下的病,总也治不到根上去,反正只是比常人身子弱了些,又有些畏寒罢了。”

“那先生在这里留宿,应当加几个火盆才是。”

“苏某谢过了。”

“这么客气做什么?你住在我这,是客,我应当做到的。”萧景琰笑笑。

“此处是萧公子的居所?”

“当然是,先生何出此问?”

“苏某只是觉得奇怪,看打扮你应该是一个富家公子,为何此处却一个下人也没有?”

萧景琰听了,笑了一下,道:“我少时的确是住在这里的。十九那年家中变故,我正在外地,双亲搬走时通知我的来信又被截,得知消息时时匆匆赶去,他们却不在那个地方,问邻居,说是刚住下几天,就又搬走了。”

“冒昧了。”

“无妨。”萧景琰漫不经心的样子,“先生今晚就睡在这间房中,如何?”

“谢过萧公子了。”

夜里风打得紧。萧景琰不知怎么,辗转反侧,总是想着苏哲,担心他的身子会不会着凉,竟是一夜无眠。好容易挨到第二日,天还未亮便起床,整治了几色小菜,琢磨着这雪什么时候会停。

“公子起了?”苏哲推开门,问道。

“嗯,醒得早。”

“公子不会是没睡?”

这家伙,怎么瞧出来的?

“有时外面声音大了,就会睡不着。”萧景琰也算说了一半的实话。

“这菜...是你做的?”苏哲瞧见了他手里拿着的盘子。

“是。”

“公子真是好手艺。”

“先生谬赞了。”

“哪有?我看这琅琊,该出个厨子榜,萧公子定榜上有名。”

应是天生会夸人。

“卖相好罢了,中不中吃,还不一定,请先生点评。”

“不敢。”

一顿饭下来,苏哲把萧景琰夸得顺了毛,却丝毫没有戴高帽的感觉。萧景琰也印证了自己对于他“天生会夸人”的猜测。两人也发现对方与自己的许多观念看法甚和,逐渐搁下了虚礼,聊得越发畅快。

“先生是初次到这里?”

“是。”

“那不妨我带先生走走吧。虽说还下着雪,先生加件衣裳,打把伞,也是可以的。”

苏哲微一怔,旋即笑了:“好。”

当萧景琰与苏哲并肩走出房门,相视。笑了一下的时候,雪停了。

天色始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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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里,是我们这最好的酒楼,他家的烧鸡是一绝,我现在也不时要去吃上一只的。”

“还有这家茶馆,这家说书的特别好,茶点也很是好吃。”

萧景琰虽说尽到了自己领苏哲四处看看的职责,无奈三句不离吃,这一逛又是一上午,苏哲实是有些饿了。萧景琰却似浑然未觉,只管自顾自地说下去。

再走一段,苏哲虽不欲打断他,但身子虚,有些挨不住,正打算开口,萧景琰忽地拽住他的袖口,一拉。

“先生饿的紧了吧?随我到这来。”

“本来前面也有的酒楼不错的,可我念着先生喜欢吃橘子,他家刚好又有新鲜的可供饭后吃,因此多走了一段,先生见谅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橘子?”苏哲讶异。

“还应是前两天刚吃过吧?先生手上,有柑橘的味道。”

苏哲很喜欢吃橘子,这是真的。不过他只身江湖多年,无人照顾,只能是遇到了或者是听说某处的特别好吃才会去买。昨日恰好碰到,自是习惯性地买来吃了几个。不想只这一事,便被萧景琰这相识不到一天的人发现了来,还如此细心地考虑周全,一时间,产生了一种处于感动与欣喜之间的感觉。这感觉让他第一次想到了一件事,一件以前从没有考虑过的一件事。

他也可以有一个家。

念头只一瞬便被掐了去,苏哲笑笑,说:“公子的鼻子... ...还真是灵啊。”

“他们都这么说的,先生倒不是第一个。”

萧景琰笑道,顿了一顿,接着说,

“这里还有蜜饯,先生若想吃,便点几样。”

“费心了。”

“哪有。”

饭菜的确好吃。

“先生吃饱了?”萧景琰努力地不去看苏哲面前那一堆橘子皮。

“客气什么啊?”苏哲眨眨眼睛,神色中竟透出几分调皮来。

萧景琰挑挑眉,心想论客气我可远比不上你,最后竟是你与我讲不要客气,这算是什么?

“那不知该称先生什么?”

苏哲凑近了一些,眯了眯眼睛,道:

“叫我长苏吧。”

“梅长苏?”萧景琰微变了神色。

“那又怎样,你难道不是那个从不以真名示人的七郎?”

梅长苏,琅琊榜公子榜榜首,常年隐居琅琊,世间无几人见过。他手下则是居十大帮派榜榜首,跨江左十四州的江左盟。

而七郎,琅琊高手榜榜首,用一把剑纵横四海,在世人眼中比这梅长苏还要神秘几分。只同为高手榜上的前三名见过,都是去挑战,无一人成功。占据榜首十年整,几乎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只存在于神话中的人。

萧景琰身份被叫出,也不及知道面前这人就是梅长苏来的惊讶。不过惊讶也只惊讶了一秒。下一秒,他便一推手中的酒杯:“久仰了。”

“久仰。”

“那你也别叫我公子了,叫我景琰就好。”

“景琰。”梅长苏轻唤了,像初见时那样。

“长苏。”萧景琰接着他未凉的声音,也是轻唤。

窗外的雪,没停干净。一片雪花粘在睫毛上,遮了太阳,接着又落下一片,一片... ...

两人回到萧景琰的居所后,萧景琰到后院去,亲自折了一枝梅,举到梅长苏面前:“像不像先生?”

“有人说我像梅的,公子倒不是第一个。”梅长苏仍是笑,拿他刚才的话回他。

萧景琰一怔,笑了起来。

倾心之友,可是有了一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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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长苏又在萧景琰的府上住了数日,自觉叨扰,但想来萧景琰不会同意他走,便想悄悄离开。

但萧景琰是何等人?梅长苏的心思,他瞧得一清二楚,只是未点破罢了。这日梅长苏与他吃饭,像是不经意说道自己与他相处甚是愉快,萧景琰也只笑笑,没说什么。

说实在的,梅长苏急着要离开,也是因为有些怕了。

怕什么?他自己都不知道。

次日,梅长苏特意比平常还早起了半个时辰。天还未亮,他就背起行囊,摸出了房门。

不打一声招呼就走,梅长苏心中还是有几分歉意。三年前从琅琊山上下来,离了那有些恼人但还算个知交好友的少阁主,便一直一人闯荡。此刻有一人伴着,照应着,不说是那七郎,便就是个寻常汉子,心也多多少少踏实了些,安稳了些吧。

这样想着,梅长苏的脚步顿了顿,又顿了顿,一下踏入路旁没过小腿的雪中。

定定神,还是继续向前走去。

行至大门前,他却突然停下了。

萧景琰斜倚在门上,语调中听不出是笑是恼:

“梅宗主起的还真早啊... ...”

他停了一下,继续说下去,笑意可就显出来了,

“要去哪?可用我陪你一路?”

梅长苏的愣神也只一瞬间,他没有回答他的话,只语气平淡地道:“公子不必送苏某了,这茫茫江湖...”

“我们两个人走,”萧景琰忽然抢过话头,“还走它不遍?”

东边的山头,太阳漏出一缕光来。正正好好照在萧景琰身上,眉宇间的傲气一下子溢出,那纵横江湖的七郎的模样也猛地跳脱出来。这些日子,梅长苏看到的萧景琰总是和和气气,言语之间甚至有些温柔的成分,与他说笑时还会不经意露出点顽皮,一点可爱来。当时若不是注意到他那把剑,这萧景琰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富家公子,这一切使梅长苏几乎都要忘了,在他眼前的这人,是江湖上任何人提起都要带三分敬意,遇见都要含七分退让的七郎。

这气势把梅长苏震得差点退后两步,他又愣愣地站了一会,搓着衣角,像是在激烈地挣扎,最后,终于给了一个答复。

“好。”

他弯起眼角。

于是这一天清晨的朝阳下,两匹马,两副行囊,两个人,一双影。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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